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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福利之果虽甜,却难长久享用。
  北京市拟对地铁调价,一时引起激烈争论:“两元票价”究竟该不该终结?其实,熟悉中国政治逻辑的人应该明白,市政府《进一步加强轨道交通运营安全的工作方案》的文件一出,涨价几成定局。这不,北京市交委很快就拿出了五种方案,进行“论证与比较”。公众看来并没有选择拒绝的权利,该讨论的不是该不该涨价,而是该如何涨价。不过,鉴于很多人还是对该不该涨耿耿于怀,不妨在此多言几句。
  涨价不过是回归常态之举
  目前看到的争论基本上是各说各话,没有交集,没有讨论。一派是站在老百姓的角度说话,坚决反对涨价,必须保住这少有的“福利”;另一派则站在“市场”一边,主张要由市场来解决问题,补贴有违效率原则,低票价扭曲公共交通市场,必须靠涨价来分流地铁乘客。
  反对涨价派的一种观点是,所谓“全国人民补贴北京人低价坐地铁”是不成立的,北京地铁建设资金来自北京市财政。这种观点可能有些问题,且可能不只是地域之争那么简单。首先需要确认的是北京地铁建设中究竟有没有中央财政投资(如原铁道部资金)?若明的没有,是否有暗补?比如,2008年奥运会之前,北京大规模兴建地铁交通,需要巨额投入,其中有没有得到中央补贴?若从公开资料无法作出判断,全国人民是否补贴了北京人就还是个疑问。
  反对涨价的另外一种观点认为,政府财政反正都是不公开的,人大根本就是橡皮图章,无法监督政府开支,纳税人没有办法确保公共财政收入没有被公务员们中饱私囊,那么,地铁二元票价导致的巨额补贴,就是难得的真正“用之于民”的财政支出。尤其是,对于在北京工作的外地人,纳税的项目并不比本地人少,却难以享受本地人的很多福利,特别是当他们离开北京之后,缴纳的社保也没法跟着自己走,他们更会坚决反对两元票价的终结。
  这种心情并不难理解。但客观来说,上述问题更多的应该归因于体制之弊,比如财税预算制度不合理,户籍、社保制度的地域切割等。应该通过这些体制本身的变革来解决问题,而不是把问题转嫁到其他方面,比如公共交通。对于一个城市的公共交通发展,这是不能承受之重。再者,我们需要追问一句:补贴的钱何来?乘客是享受了低价交通的好处,但背后是否有变相增加税收或收费项目?
  所以,我们大概得回到一个起点上来,即地铁的性质是什么,我们为何建地铁,如何建地铁。毫无疑问,地铁带有公共服务的性质,但并不应该成为“福利品”。准确来说,地铁交通服务具有消费的非竞争性和一定的排他性,既非纯公共产品,也非私人产品,而是“准公共产品”。准公共产品既可以由政府直接提供,也可以由私人部门通过市场提供,还可以在政府给予补助的条件下,由私人部门通过市场提供。近年来,在世界范围内,总体的趋势是地铁投资开始由单一的政府一体化投资建设运营,向多元化投资运营模式转变,由此来解决地铁投入不足的问题,并提高地铁建设运营效率。
  地铁等大型公共基础设施项目耗资巨大,很难完全由政府兜底。中国近年基础设施的大幅度改善,和基建领域引入市场化资本是有很大关系的。既然如此,地铁票价也应该体现出市场特性来,若人为压低票价,就很难吸引政府之外的资金进入。
  实际上,“两元票价随意坐”政策的出台,本身就是一时之策。在2007年,这是“奥运福利”中的一项,同时也是试图以此举来分流地面交通,为奥运让路。福利一旦拿出,就难收手。据统计,2008—2012年,北京市对地面公交、轨道交通补贴逐年递增,平均每年达到136.2亿元,而上海、广州和深圳每年的公共交通补贴分别为37.3亿元、18.3亿元和14.6亿元。我们可以争论说,政府财政不透明,很难保证财政支出用到老百姓头上,但在公开的预算中,财政支出规模给定,用于交通补贴的钱越多,显然就会挤占其他项目的开支,用于交通建设的钱也会相应减少。
  所以说,北京地铁涨价,不过是告别过去的不正常状态而回归常态。唯此,才可能使得城市建设进入良性循环。
  涨价难以显著降低地铁拥堵
  的确,财政压力才是北京地铁涨价的真实原因,但市交委搬出的理由却是“通过价格杠杆分散高峰时段客流压力,降低大客流风险”。价格杠杆要发挥作用,前提是有足够的“替代品”的存在。比如,A地铁线涨价了,理性的乘客会在计算自己的交通费用/交通时间成本之后,或继续乘坐A地铁线,或选择没有涨价的B地铁线,或者改乘公共巴士、出租车,或者选择买车,自驾出行。
  让我们逐一来分析这些“替代品”是否可行。由于北京地铁票价是政府统一制定,因此乘客没有价格更便宜的地铁线作替代品。公共巴士?坐过高峰时段北京巴士的人会知道,其拥挤程度并不下于地铁,尤其是来自远郊的巴士—随着北京房价、租金的暴涨,越来越多的北漂年轻人只能选择到远郊居住,每天的上下班就如长途旅行。北京高峰最拥堵的地铁站恰恰是13号线远郊的天通苑等站点,不堪重负的巴士也很难有效为地铁分流。出租车?在现有的出租车牌照管制之下,高峰时段等空车如同抽奖。买车?摇中车牌号更是如同抽中百万大奖—况且,如果你是外地人,还得要缴满五年个税才有资格摇号。
  另外一个问题是价格弹性。假如北京地铁调到上海、广州、深圳的票价水准(起步价2元,每站0.5元左右),以此三地的经验来看,高峰时段地铁的拥堵并不会有显著改观。而北京地铁刚准备告别“两元通坐”时段,涨价幅度很可能低于上述三个城市。这就意味着,所谓的价格杠杆效应很可能失效。
  当然,如果将每站地铁的票价提高到1元,将会挤出一部分并非通勤的相对收入较低人群,或者有条件错峰交通的人群,如进城务工者,老人、学生等非上班族。但对通勤族来说,地铁交通的成本也将显著增加—因为这笔支出将达到香港等国际大都市的水准,而他们的收入却要低得多。极端一点,将每站地铁的票价提高到3-5元甚至更高,地铁当然会立马非常宽松,且不论老百姓是否能接受,地铁票价收入下跌也是必然的事情。而且,地铁岂不是变成了少部分能承受高票价的人的“专列”,大部分人则被赶到地面,地铁又怎么称得上是提供公共交通服务呢?
  既然无法靠涨价来有效缓解拥堵,政府应该考虑的就是,如何把地铁涨价增长的收入运用到发展地铁交通的替代品上面,比如增加公共巴士线路,放开出租车牌照管制。但这依然面临一个巨大的疑问:地面交通也已经很紧张,如何缓解地面堵车?
  该如何涨价?涨价之后怎么办?
  既然涨价几成定局,那么,作为老百姓,我们该呼吁怎样的一种涨价方式?首先是信息公开,充分讨论。公众有权知道地铁投资、运营的收入开支数据,以此为基础,才能对涨价方案、涨价幅度发表自己的意见,与政府和地铁运营方进行充分的利益博弈。更重要的是,政府财政应该更加透明:补贴规模是多少?补贴资金从何而来,是否为此增加了税收项目或隐性收费?涨价之后增加的票价收入如何运用,是否真正用来改善交通拥堵?
  其次,在分段计价基础上实行差别化定价。尽管是公共服务,但无论从公平还是效率来说,地铁都应该实行分段计价。有限度的涨价不一定能有效分流,但针对特定群体的差别化定价,却可以发挥实实在在的“价格杠杆”作用。针对特定人群的优惠票需要确定时间段,比如老人票可在非高峰时间段优惠甚至免费,其他时段无优惠,就能有效引导老人分流;对通勤人员,可以设定从某一区域到另一区域的特定线路优惠票,但其他线路则无优惠等。总之,无论涨价与否,都不能是一刀切的票价。
  最后,是地铁投融资、建设运营体制改革应当继续推进。地铁作为准公共品虽有规模经济特点,但也无需政府垄断投资运营,甚至应该尽量退出,让市场力量来主导投资和运营。事实上,北京地铁已经在做出尝试,四号线引入港资,与港铁公司采取了PPP模式,即公私合作的特许经营模式(public&private partnership)。奥运支线段也采用了BT模式(建设-移交)。广州、深圳学习近邻香港,除了票价收入的保障,还附带地下商业开发、地上项目开发,增加地铁投资吸引力。缓解交通压力,只能靠吸引高效率的资金投入,建设更多的交通线路,而不是靠补贴维持现状。
  从更宏观的层面看,交通问题的终极解决方案当然是城市规划的改进,对北京来说,就是城市的多中心化。但在当下的行政体制和效率之下,这似乎是一种奢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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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颂杰

刘颂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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财新特约记者,曾任职于网易、《华盛顿邮报》、《凤凰周刊》、Global Sources《世界经理人》等。中山大学博士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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